《新天堂樂園》版本之謎(修訂)

關於台灣第三度上片之批評

一部電影在上映之前因尺度或市場因素遭到片商要求修剪，這根本不是什麼新鮮的事，在好萊塢尤其常見；輕微一點的，可能只剪段幾秒鐘的鏡頭，嚴重一點的，修改結局、配樂、劇情台詞，甚至整部電影換導演重拍也不是沒有過的事。而義大利電影《新天堂樂園》（Nuovo Cinema Paradiso-1989）就經歷過類似的遭遇，而且是較嚴重的那種。根據紐約時報的評論（註），當中引述導演吉斯皮托那多利（Giuseppe Tornatore）為這部片的完整版發行所寫的宣傳文案，當初《新天堂樂園》最原始的版本為183分鐘長，在歐洲某個小影展放映後觀眾反應不一，最後得到了一座名為"對電影第一部份最佳藝術貢獻"的奇怪獎項。於是在義大利上映時則修改成150分鐘的版本（根據imdb的資料[8.4/10 rating]，是155分鐘），但票房卻非常的差，結果大家一致認為這部片需再剪到兩小時的長度才是。

導演托那多利當然是非常地氣憤與灰心，「這部自傳性電影是我等了一輩子想拍成的，這感覺像是我人生的失敗…」，於是一不做二不休，他乾脆就把電影最後一段女主角成年的角色給完全刪除了。然而諷刺的是，這123分鐘的版本卻意外地在坎城得到了評審團大獎，甚至順利進軍美國奪得了1990年金球獎與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當年還創下了外語片的美國票房記錄。雖然十多年來一直盛傳這部片的大幅修剪，是美國發行商米拉麥克斯（Miramax）老闆的命令，但導演在文案中否認了這個說法。

無論如何，123分鐘版的成功終究讓這部片的完整版本得以重現於世人面前，我在1997年就看過約170分鐘的導演完整版LD，2001年本片在台灣以完整版二度上映，隔年美國也上映完整版並在2004年發行新版的DVD。有趣的是，即使在導演完整版全球發行之後，123分鐘版本並不就此被取代，因為美國新版的DVD同時收錄了兩種版本，而在2005年初台灣片商又再次上映所謂的「兩小時精華版」。

要深究其原因，就要談到這兩個版本的差異。《新天堂樂園》在目前發行的導演完整版中故事分成三段；第一段是主角的童年時期，描寫他對村落戲院的記憶以及和老放映師逐漸相識的忘年之交。第二投是青年時期，描述主角成為戲院放映師之後，延續他和退休老放映師的感情，記錄戲院和村落的變化，以及他的初戀愛情故事。最後一段則是主角離家三十年後，因老放映師的去世而重回家鄉，目睹戲院的殘破和家鄉的親友的老去，同時卻意外地尋得當年失散的初戀情人，並發現了當年兩人分離的真相。

而123分鐘的版本最重大的差異在於，主角和舊情人重逢的戲被完全刪除，愛情戲的份量也因此必需減少；導演修剪了兩人分手的關鍵段落，也移除了愛情與親情的拉鋸；這相當程度地改變了電影後半的重心和氣氛，甚至造成結尾有了相當不同的意義：主角遠走他鄉三十年也不再是為了怕觸景傷情，三十年後留戀在家鄉也不是因為驚覺初戀情人的行跡。逝去的戀情只是人生一段小小的遺撼，主角和老放映師的關係也重新詮釋得更加單純與美好。電影的主題至此不再關於逝去愛情的撼恨，而變成純粹對於一個逝去時代的感傷。這確實是獨立於完整版之外另一種不同面貌的創作，雖然違背了導演最初的創作意圖，但這畢竟是當年得獎的版本，也是觀眾記憶最深刻的版本。在完整版上映三年後，市面上到處可以買到本片199元完整版DVD的今天，觀眾何以要重回戲院去觀賞這兩小時的版本？不外乎是要重新溫習當年最初的記憶，體驗不同於完整版的感動罷了。

但料想不到的是，本片的劫難還沒結束。這次在台灣三度上映的《新天堂樂園》「兩小時精華版」，我在戲院觀賞時發現，這根本不是當年得到奧斯卡最佳外語片與坎城評審團大獎的123分鐘版本，根據戲院的公告與實際測得的放映時間為131分鐘左右。問題是，這樣版本是怎麼出來的？依據我對這部片的熟悉程度，並參考手上完整版DVD與當初123分鐘版本的VCD，推斷這次上映的版本是拿了原本170分鐘的完整版拷貝，然後就像電影裏老放映師所作的一樣，拿起剪刀把這部片硬剪成了現在的版本。

而這般粗暴的修剪自然無法達到123分鐘版本的細緻度。在123分的版本中，修剪了許多瑣碎的鏡頭，一些對話經過仔細修改，甚至聲音和配樂也有所變動。雖然在131分鐘的版本最後男女主角相逢的劇情確實被剪掉了，但一些完整版才有的加長段落卻依然留在影片中；許多原本被修掉的鏡頭還留著，被縮短的對話也還在，某些較難以修剪漂亮的段落也索性剪掉大一段（如男主角每天下班等在女主角窗前的段落也被剪到只剩下最後一天）。到處都是完整版的痕跡，被剪掉的接點也可聽到聲音不連貫的雜音。而且似乎越到後段，為了怕片長太長，剪接的越來越急切，卡嚓聲在我心中此起彼落。

我在1991年首次觀賞以後就成了本片的影迷，之後看了無數次，也曾經快把整部片給背了下來，如今看到這樣的版本怎麼能不氣憤？尤其是身為電影迷，深深知道電影不只是關於情節，不同的節奏、鏡頭、手法都是影響觀影經驗的因素。雖然我也知道對於沒看過這部片，或是不是非常熟悉這部片的觀眾，在實際去戲院觀賞時，可能不會察覺多少異狀。但是這種魚目混珠的版本，怎麼說都還是欺騙消費者的行為。（雖然，片商從來也沒說「兩小時精華版」就是當年123分鐘版本）

於是看完之後我也感到同樣的氣憤與灰心。不論這版本的出現原因為何，是片商的無知還是貪婪？終究是讓觀眾再次見證了商業與電影藝術之間的拉鋸，片商對創作的殘害。不論在國外或是在台灣都是一樣的。

註: 紐約時報評論原文網址http://www.belleville.com/mld/bayarea/2002/06/28/living/3561749.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