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男的迷宮》

《羊男的迷宮》(El Laberinto del fauno - 2006)

導演吉勒摩戴托羅(Guillermo del Toro)，這位墨西哥導演他過去的好萊塢作品有《秘密客》(Mimic - 1997)、《刀鋒戰士2》(Blade II - 2002)、《地獄怪客》(Hellboy - 2004)，光看這三部片其實...不太能期待什麼，也看不出他會冒出這麼一部《羊男的迷宮》。我其實滿疑他這些年在好萊塢對類型和特效的經驗，對這部西班牙語的新片有了不少影響，可能是對片中奇幻特效的掌控，以及讓導演更知道怎麼在說故事上討好萊塢觀眾的歡心，看這部片在奧斯卡提名上的風光似乎有其道理。

除了《羊男的迷宮》這個很瞎的中文片名之外，以奇幻、兒童為包裝可能也騙了不少觀眾進場，但導演在這糖衣的外表之下，放入了很多殘酷悲傷的東西在裏面，除了表面的血腥醜惡之外，對男性沙文和軍權連結的恐怖描寫，以及對兒童純真人性的挑戰，和最後讓人心碎的結局，實在不符合一般人定義下適合兒童觀賞的電影。但這種落差，就把整部電影的曖昧性、開放性與深度拉出來了，我覺得這是非常有策略性的手段。

故事發生在西班牙內戰結束後，政府軍在一偏遠的村落和殘餘的反抗軍對峙的情勢下，小女主角跟著母親來到這裏投靠身為政府軍指揮官的繼父。在繼父的殘暴高壓之下，不快樂的小女孩進入了林中的迷宮，碰到了古老傳說中的牧神，它給她三個任務，承諾她完成後將可回到地底王國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電影就在現實和奇幻之間交錯著，其實很容易察覺牧神和女孩的奇幻冒險可能只是逃避現實的一種童稚幻想，在想像的世界中和醜惡現實對抗著，不過細看之下卻不只是如此。除了劇情一直維持著某種虛實的曖昧性之外，醜惡現實說是現實卻也帶了點魔幻寫實的味道，女孩與母親長途跋涉來到的這個林中的據點，像是個隔絕現實的封閉空間，世界似乎只剩下象徵性的兩方對峙，而掌控這中心的指揮官，他用強大的意志控制著整個村落和他自我的命運；他殺人不手軟，血腥拷問反抗軍的俘虜，而他最大的意志則是在掌控他自已血脈的傳承，女人對他只是生產的工具，即使犧牲母親的性命也要保住孩子(他說會生下兒子，也真的生了個兒子)。最駭人的可能是他對著鏡子縫補的那一幕，完全展現了他超現實的強大意志。

相對於這位非常強烈的負面男性角色的，是三位不同面貌的女性；一位是女主角的母親，她無力反抗身為女性與弱者的困境，接受了婚姻的交易成為生產的工具，最後被可悲地犧牲掉。另一位則是幫反抗軍臥底的女管家，她表面順從指揮官的命令，暗地幫助躲在林中的游擊隊，甚至在身份曝光之後面對指揮官的拷問還能英勇的反抗。這兩位像是女主角兩種不同的母親形像，似乎代表了兩種不同的認同與選擇。

但第三位，也就是小女孩她自已，則有著第三種性格；身為還未成熟女性的她只是個單純的心靈，她嚮往著美好卻不識身為女性的命運，也缺少和現實對抗的道德勇氣，劇中甚至也出現她以女管家臥底身份來威脅她要告密的情節。她對未出世的弟弟混雜著仇恨忌妒與心疼保護的心結，不知該詛咒這掌控她與母親命運的男性血脈，還是該順從它？她所做的不過是種逃避，一種生存的本能，而整部電影的幻想面似乎反映著她內心的陰暗與掙扎。

如果片中的奇幻部份真的只是種幻想的話，那也不完全是美好的，牧神的出現似乎不是代表著良善快樂，它甚至威脅利誘著女孩，在她任務失敗時兇惡的責罵她。而任務之中女孩所見也盡是血腥醜惡之事，包括樹洞裏滿是泥濘的蟾蜍，密室中吃掉妖精的無眼男。電影到了後段，你甚至可以感覺到牧神隱藏的虛假與惡意。也許這可以從什麼西班牙文化與傳說典故來解讀，不過如果這不是小女孩的幻想，而是真有某種傳說力量的話，我一時之間找不到該怎麼解讀它，因此我傾向於解釋成那是女孩扭曲心靈的反映，從對現實的對抗，到對心中陰暗面的對抗。而牧神對她的試煉就是種誘惑，逃避的誘惑、順從的誘惑、身體欲望的誘惑、自私自保的誘惑；牧神像是一體兩面，女孩從它的形像找到夢想的寄託，卻也同時發現自我的軟弱。

這不斷地來回擺蕩，到最後的結局，她找到的是心中最純粹的良善，這良善讓她有勇氣對抗誘惑，對抗暴力，也迎接她悲喜交集的命運。這結尾說不上真的很有說服力，但實在很催人淚下，也代表了導演對整部電影命題的解答。

我想到另一部西班牙電影《飼養烏鴉》(Cría cuervos- 1976)，片中也是一位小女孩，她偷偷地下藥想要慢慢毒死她的繼母，這童稚的邪惡與罪惡感互相掙扎著，在她以為繼母終於死去時達到令人玩味的高潮。《羊男的迷宮》感覺像是《飼養烏鴉》的魔幻、暴力、華麗、通俗版本，同樣是對佛朗哥高壓政權如何折磨人心的控訴，但《羊男的迷宮》在手法上鋪張不知道是不是炫技過頭了點？不過我想這也是導演他在美學上的偏好與印記吧。

老實說，看這部片的時期望很高，卻一直被不佳的放映與拷貝畫質所影響，而且一時之間也看不出該如何解讀片中現實與幻想之間交插的意義，而且最後結尾那看似要解答一切的處理感覺像是好萊塢驚悚片的老梗。因此對這部片感覺不是很好，就這麼放在心中悶了很久，直到現在寫出來才感覺好像抓到了點什麼。但，也只是個人的解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