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戒》雜感

先聲明我覺得《色，戒》(Lust, Caution - 2007)拍得不錯，不過我寫這篇可能會有點偏負面，因為我對電影的熱情已經陷入好一陣低潮了，所以只能寫成這樣。看完片後上網補看了幾篇關於本片的評論，覺得都寫得很好，各有不同的角度都很深入，抓出了我自己沒特別看出來的東西，也讓我覺得李安這部新片真的是藏了不少東西在裏面供人挖掘，也許光看一次還是不夠，也好像有些感觸可以等待一些後勁。只是呢，對電影越來越沒耐心，我的感想是屬於看電影的當下，以後的事以後再說。以下只是一些零碎想法。(當然有劇情洩露)

關於切入角度

關於電影主題的解讀，李安拍得曖昧，給了觀眾不少空間，相對的可能也有人會覺得什麼都沒說。在看片之前刻意不讀影評的情況下，我是採取一個滿簡單的角度切入，就是女主角王佳芝是以角色扮演和性愛情慾為手段，趁著戰亂的情勢與忠貞愛國的名號，從她原本的人生處境中解脫，而她也不知道這條不歸路她會尋得什麼失去什麼。我不太在乎什麼純真少女因為愛國情操而付出貞操與生命之類的命題，因為李安沒放多少明顯的線索來加強王佳芝掙扎的衝突張力，反而一直提醒觀眾她被父親拋棄的孤獨落寞，大學話劇社的光明燦爛也沒有給她任何拉力(反而是推力)，阻止她投入險惡的暗殺任務。最重要的是，電影也沒有任何地方著墨女主角的愛國情操，或她對易先生的仇恨憤怒。她就是接受了這個任務，變成了另一個人，在激烈的性愛與男女挑逗之中，逐漸進入兩人之間的私密內心。最後她的生命，所有忠貞愛國的一切，所有落寞的過往，所有時代與文化加諸在她身上的一切，都在肉慾與情感之下，完全地化解，而後毀滅。

關於娼妓的反叛

王佳芝扮成麥太太誘惑易先生，李安也沒花力氣去玩類型裏常見身份洩不洩露的老梗。王佳芝和麥太太有何差別？我覺得都是同一個人，只是不同的外在面具罷了，她要不是拿出全部的真心，怎能和易先生玩到死去活來？娼妓是一個線索，說得誇張一點，她在愛上易先生之前，先是讓自已變成了一個娼妓，用性來達成她的目的(有個鏡頭是，在和老曹酒館之會後，她抬頭望向窗戶旁的妓女)。易先生說來是王佳芝生命第一個真正的對像，她用身體和他交纏對抗，她用心去探索他的心，慾望和情感的一來一往。相對而言，不管是破了她的身的梁潤生，還是她初戀的鄺裕民，要不是只把性當工具，要不是不敢拿出情感和慾望去愛她。後來甚至特務上司老吳根本不理會她身為人及身為女人的煎熬，當她說出"鑽進她的身她的心"之露骨話語，反而讓老吳老羞成怒。最後王佳芝不選擇自殺，而是和她當初一票大學同學面對了死亡，一部份像是在對當初造就他們一切的無以名狀以死銘志，以身為女人最真實的心來面對這群推她入火坑的同學們，雖然當初她也自願參與其中。

關於角色設計

李安隱去了王佳芝許多選擇背後動機的明顯線索，她好像是為了愛國，為了同儕的歸屬感，為了愛慕的學長，為了她孤零的人生，為了性，為了愛情...，但說到底我還是沒法確定她真正是為了什麼而讓自己走到這一步。然後易先生也一樣，他對性與情感的掌控與渴望昭然若揭，但要提到政治選擇，以及他內心中最幽微的孤寂或是純真，都顯得有些似有若無。電影給了很多空間讓觀眾去挖掘，但角色背景的虛無有時候會讓我覺得這些角色像是某種象徵，某種姿態、形象，而不是真正的人。角色內心的層層堆疊像是精心設計的迷宮，可以這樣解讀那樣認同，但是要我找到什麼不花大腦的直接感動好像有點難。李安想照顧觀眾，但又不真的拍得很容易讀；想信任觀眾，但對我來說他把距離拉得稍稍過遠了點。

關於溫吞

我回想李安過去的作品，感覺上李安的作品形式上都很工整很通俗，但他不斷地把引導性的、煽情的設計減到最低，反之放入了很多的細節，似乎是相信只要把劇情詳細地鋪陳過去，情境完整的交待，角色仔細的刻劃，把許多精心設計的細節與手法隱藏在各處，最後透過鏡頭、剪接放在一起，輕輕一推，就可產生渾然天成的力量與感動。這是他的特色，我覺得也沒什麼不對，但總覺得有些東西是雕琢不來的。拿《色，戒》來說，這種緩慢的推敲與鋪陳，雖然完全不會沈悶無聊，但一直有種凝重感，裏面的生死愛恨都沈重地不名所以，舉步維艱。要肉慾橫陳，要殺人見血或不見血，要愛到死去活來，總覺得有點扭捏，沒法真正割到心裏(如阿莫多瓦、如北野武)。或許溫吞正是李安的特色，只是這種溫吞對現在的我來說有點令人不耐，好像花了很多力氣，卻只說了一點點東西。

關於時序

關於敘事上的時序安排，一開頭是現在，再來回到四年前，之後又跑到三年後，這在數學上有點怪異，這三年後是"現在"的三年後還是四年前的三年後？當然應該沒有觀眾會這樣搞混。其實我想說的是，這種開頭標示關鍵時刻，然後倒敘重頭說起的手法並不新鮮，我也理解李安使用的用意，只是不免還是覺得有點多餘。所謂的滄海桑田，像肯洛區《吹動大麥的風》那樣的平鋪直述也可以有很好的效果，這樣繞一圈感覺比較是文學式的(本來就是小說改編嘛)，只是手法本身在《色，戒》裏的效果並沒有很突出罷了。

關於演員、性愛場面

演員都演的滿好，尤其是湯唯；梁朝偉當然很棒，只是他的北京話聽來還是不夠自然，太刻意要把字說清楚了；王力宏也還好，角色表現還算稱職。性愛場面很露骨，但其實不太色，因為男女主角做愛都做得很痛苦的樣子，觀眾一點也爽不起來(?)；至於有沒有必要拍到這種程度？我想有吧！這是李安表現的手段，大概只有這麼激烈才能表現他想說的。換別的導演可能就不需要做到這種地步，但若這樣的話也會是不同風格的作品了。

最後

我突然覺得我看不太懂《色，戒》。其實我現在想看的只是一部能讓人大哭大笑，讓人感動到發抖的電影，顯然《色，戒》對我來說不是這種電影。

參考閱讀：

• 幽微曖昧中見人性 --【色｜戒】 (Ryan)
• 《色│戒》 (牛頭犬)
• 《色戒》(Lust, Caution) (周星星)
• 關於「色戒」的十九條隨想 (686)
• 聞天祥看色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