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經好人》- 上帝之不可測

 

《正經好人》(A Serious Man – 2009)

(本文有劇情透露)

故事發生在六零年代的美國，Larry是個猶太人，一位大學物理教授，有家庭有孩子看似生活平穩，但不知怎麼壞事一件接著一件，先是有學生偷塞錢給他希望他能修改學期成績，老婆又坦誠有了外遇想要離婚還打算把他趕出自己的房子，他的兄弟一事無成老賴在他們家不走，他的孩子們老是吵吵鬧鬧似乎只關心洗頭和收看電視影集。而這一連串事件越演越烈，煩惱的Larry聽取朋友的建議去找猶太教的長老尋求宗教上的解答，但可想而知並沒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中文片名取名《正經好人》，似乎是想向所有自認為好人的中產階級觀眾尋求共鳴，但事實上這是導演柯恩兄弟又一次對人性的尖酸嘲諷，片中Larry常自認為他"什麼都沒做"怎麼會發生這麼多的事？但換句話說也是他"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沒做"，才會面對這一連串事件而不知所措。他對生活週遭漠不關心，只想過平穩的日子，當壞事發生又想要上帝給他一個啟示或答案，希望一切都有道理可循。

電影開頭Larry在課堂上提到了"薛丁格的貓"，這是物理學裏著名的假想實驗，把一隻貓、一個放射性原子和一個由原子衰變來驅動的毒氣瓶關在一個封閉的箱子中，於是原子衰變的函式就可用來計算貓的生死狀態。但由量子物理的算式，在箱子未打開之前，貓是處於一種同時即生又死的狀態，但在現實巨觀的常識裏，貓卻只有生或是死擇一。於是"薛丁格的貓"成為一個物理謬論，彰顯了量子力學以機率來描述現像的限制，也道出所謂"測不準原理"：你不打開箱子，就永遠無法知道貓是生是死。

對比於一切都想尋找上帝旨意的Larry，這世界又像是由機率和可能性所運作，事情真相未明前是處於混沌不明的狀態。就像電影開頭那段古老的猶太故事，就故事中的信仰來看，到底進入家門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還是一個死去的亡靈？那位猶太婦人是驅走了惡靈還是犯下了殺人罪？電影本身虛構的曖昧性正好可以來描寫這樣的狀態。

那段韓國學生企圖賄賂Larry的情節也有薛丁格的貓的趣味。學生堅決否認他有留下塞錢的信封，Larry也拒絕接收那來路不明的信封，後來學生的家長出現要告他毀謗，又說除非他能修改兒子的成績不然要舉發他收錢。Larry不解地問那筆錢到底他們承認還是不承認？但同樣的主角是否有收錢也是處在一個不確定的狀態，就像後來同事不斷地暗示有人投書企圖影響Larry晉升終身教職的結果，但那封信到底是誰寫的？他的教職生涯是一片光明還是岌岌可危？

Larry向猶太教士尋求解答，第一位年輕教士看來言不由衷地說要他改變看事情的觀點，之後第二位教士則說了一個關於牙齒的神秘故事，Larry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故事的答案，但教士說這故事沒有答案，就像生命不一定有答案一樣。不服氣的他後來去找最年長的教士，但卻吃了閉門羹。

有趣的矛盾在於，柯恩兄弟的電影永遠在用命運捉弄著主人公，但又一直傳達生命的不確定性。最後幾近崩潰的Larry似乎逐漸地對宗教和道德戒律失去了信心，他甚至被美豔的女鄰居所引誘並一起吸食大麻。後段電影在現實和夢境中交錯進行，擺蕩在失序的邊緣。一方面傳達了導演的生命觀，一方面又嘲諷了主角和猶太信仰之間可笑的關係。就像故事最後的高潮在主角兒子的猶太成年禮上，莊嚴神聖宗教儀式裏，他兒子竟然之前吸了大麻而神智不清。

但就在一切都可能變成最壞的狀況時，突然間一切的問題都順利解決。不但儀式順利完成，Larry順利獲得終身教職，而且看來破碎的家庭也能重回以往。之前沒現身的年長教士在成年禮結束後，將在片頭被老師沒收的隨身聽還給Larry的兒子，象徵著開頭丟失的線索又重新圈成一個圓，上帝的旨意似乎還是眷顧著Larry。

可是就在電影看來有個美好結局的時刻，劇情又來了一記回馬槍，新的壞消息接踵而來，接著天空轟隆聲大作，一個巨大的龍捲風從遠方逼近，似是山雨欲來，像是在回應結尾前Larry的一個道德抉擇。後來我才知道這也是改寫希伯來聖經約伯記的故事：上帝讓惡魔奪去約伯的財富、子女與健康，藉以考驗約伯對上帝的忠誠，而遭逢惡運的約伯和友人進行了數次的辯論來辯明自身的清白與上帝的旨意。但最後上帝在旋風之中現身，讓約伯衷心懺悔並陳服於上帝的跟前。

所以這部片既傳達了美國中產階級的焦慮，也反省了猶太信仰與現實衝突的荒謬，電影中的世界像是個不可測的薛丁格實驗，蔑視嘲笑一切確定的意義。但同時又像是個關於信仰道德試煉的故事，對軟弱人性的嘲諷與批判，導演之手就像是上帝之手，捉弄著電影裏可笑的主人公。於是人的存在像是全然的虛無與無意義，但在生命各處又充滿人自我意志的選擇(或不選擇)與因果關係，這就像是柯恩兄弟作品中一貫的命題與辯証。

看完這部電影，我只知道人生在世光是做個好人是絕對不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