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零年代開剛始較認真看電影時,大衛林區就一直是個響亮的名字,《藍絲絨》更是某種當代經典的代表,這也許是受了當時影響電影雜誌的影響。不過多年下來也只看過他的兩部作品,並不能說真的認識這位導演,趁著今年金馬奇幻影展大衛林區專題一口氣補看重看了他五部作品,可惜還是錯過了《內陸帝國》。 以下是一點資料和個人觀後感的整理。
導演生平簡介
(資料大多取自英文維基百科)
大衛林區(David Lynch),1946年生,知名美國電影導演,同時也從事電視劇製作、繪畫、音樂創作,以其充滿夢靨意像的超現實風格著名。1977年長片處女作《橡皮頭》(Eraserhead)其大膽的風格驚駭了電影圈,成為地下午夜電影的cult經典。1980年風格丕變的古裝文藝傳記片《象人》(The Elephant Man)獲得當年奧斯卡八項提名。大衛林區的下一部作品是1984年改編自小說的科幻史詩大作《沙丘魔堡》(Dune),但在片廠的諸多干預之下最終影片成果評論和票房皆失利。大衛林區回到熟悉的個人題材,1986年的驚悚片《藍絲絨》(Blue Velvet)重新獲得評論和奧斯卡的青睞,日後甚至被譽為八零年代最好的電影之一。
八零年代後期大衛林區開始投入電視劇製作,最終成果是1990年開始播出的電視劇集《雙峰》(Twin Peaks),這部融合了謀殺案偵查和超現實謎團的驚悚劇集大獲成功,直到第二季末收視率下滑而結束播映。同時他也拍攝了改編自小說的電影新作《我心狂野》(Wild at Heart – 1990),一個以愛情為主題的暴力喜劇公路電影,盡管當年美國影評和觀眾不太買帳,這部片仍然獲得了坎城影展金棕櫚獎的殊榮。1992年的《雙峰:與火同行》(Twin Peaks:Fire Walk With Me)則是大衛林區以電影的形式重回雙峰的世界,講述電視劇情的前傳故事。
《雙峰》之後一連串不成功的電視製作,大衛林區重回電影拍攝,1997年的《驚狂》(Lost Highway)是一部非線性故事的黑色電影,評價褒貶不一。1999年的《史崔特先生的故事》(The Straight Story)則是一部平實溫情的公路電影,缺少導演過去常見的性、暴力與神秘元素,大出觀眾和影評的預料。同年大衛林區再次構思電視劇集《穆荷蘭大道》(Mulholland Drive),關於好萊塢女演員和神秘犯罪事件的故事,拍攝完兩小時的首集故事在不獲電視台採用的情況下,導演重新尋找資金並加入新拍攝的結尾情節,將故事重新架構成一部電影長片並於2001年上映。大衛林區以本片獲得坎城最佳導演獎,《穆荷蘭大道》獲得的好評不但是大衛林區導演生涯的新高,也常被影評人譽為二十一世紀最好的電影之一。
2000年代開始隨著網際網路的興盛,大衛林區實驗了一系列的網路短片。2006年發行了長達三小時的電影《內陸帝國》(Inland Empire),延續前作非線性的超現實故事。近年大衛林區持續電影製作與短片拍攝的工作,並偶爾在電視劇客串演出,個人導演的新作也正在醞釀當中。
《橡皮頭》(Eraserhead - 1977)
很容易可以把導演之後作品的招牌標記在這部處女作中對號入座,包 括對性的執迷和對生殖與家庭的恐懼,現實與夢境的後設對照,對畸形肉體的呈現和人性的瘋狂。男主角Jack Nance的招牌爆炸頭和一臉的愁容貫穿了整部電影,在這後工業化的超現實世界中,他讓女友懷孕結果生了一個畸形嬰兒,這看來非人的畸形不但把主角逼入了瘋狂,其噁心程度大概也逼近了觀眾可以忍受的界限。 (大衛林區拒絕透露畸形嬰兒的特效是如何作成的)
這部寡言的黑白電影或許可以直接改成默片,場景大多是在主角的房間中,陰暗的光線中透過不同的打光和鏡頭,創造出了許多表視主義式的超現實幻覺。另外還有夢中的劇場,畸形的跳舞女孩,和讓人摸不著頭緒的橡皮擦頭。這或許是一個飽受壓抑的男人所創造出的一個孤獨幻境,在午夜電影放映中和觀眾一起分享黑暗中的孤寂,可能真是這部片難以言說的魅力所在。 在偌大的放映廳看到如此迷離駭人的氣氛和影像,也許這就是值得進電影院的理由之一。
《象人》(The Elephant Man – 1980)
大衛林區的第二部長片,出乎預料的工整精緻。改編自十九世紀的真實人物,講述一位外科醫生和一位畸形人的故事,這部片廠製作的時代劇仍然採用了黑白攝影,減低了在場面上賣弄華麗的可能,一方面也是讓象人的畸形化妝更加可信之餘也不致過於駭人。大多是傳統的室內劇,演員細緻的演出和感人的情節,讓本片獲得奧斯卡的青睞入圍了八項大獎,雖然最後是空手而回。
也許如同許多年輕導演的歷程,在首部作一鳴驚人之後進入好萊塢體系,嚐試掌控較大型的製作和主流風格,同時和原本的個人風格取得平衡。象人這主題看來頗符合大衛林區對現實生活之外怪異荒誕事物的偏好,但細看之下仍然可看出導演日後的招牌元素,如片頭片尾的夢境設計,讓象人以十分林區式的方式進入並離開電影;當然還有劇場的指涉,象入出身自馬戲團被人觀賞為生,但他在醫院試著活著更像普通人時,卻是以另一種形式被人觀看。
人們無論是好奇於象人的外貌或是想要探進他的靈魂,對於象人來說也不過就是從一個牢籠換到另一個牢籠,而他永遠逃不掉的就是他肉體的囚禁。差別在於不同的牢籠他扮演不同的角色,不管是扮演一個動物或是一個人類。象人初來到醫院費盡力氣才重新習慣說話的能力,他朗誦聖經,或是學習如何與人談天,甚至是唸莎士比亞的劇本,正面來看當然是他重新做回一個人,但當醫生開始質疑他自已和當初虐養象人的戲團老闆是否有不同時,這問題大概也沒人能回答。
當然再過度詮釋下去,可能所有的人都在演戲,世間萬物都是牢籠都是舞台,不管是為了名利或是為了良心或是其他無以名狀。戲團老闆看以純然的反派人物,但他也只是畸形世界的一份子,他虐待象人又極度依賴他,這種孤獨流浪式的共生關係加上馬戲團元素不免也讓人想到費里尼的《大路》。靈魂囚禁在內體、心靈、禮教、社會、世界,也許畸形的存在正提醒了一切秩序的裂口,不管你是窺見了真實還是黑暗還是其他種可能。
象人努力去觸摸這世界,他只能透過閱讀、和訪客交談,從窗外有限視野去想像大教堂的全貌。他的內心所依靠的似乎是源自對母親的記憶,但電影中的記憶像是來自於扭曲的惡夢。而電影最後,尤其是象人首度進入劇院,我不免又想這是否是另一種隱喻,戲劇之於心靈有如一次的逃脫與超越,也像是一場夢。於是結尾他決定和常人一樣躺下進入夢鄉,夢境中他看見了母親以及宇宙星辰,身體無法超越的,只能往夢境與死亡中探尋,這就好像是大衛林區式的電影夢境。
當然可能我對這部電影有點想太多了,因為這部片除了象人的存在本身外,表面上也可說是平靜無奇。但也許面對這題材,太用力去說些什麼也會顯得徒勞無功。
《藍絲絨》(Blue Velvet - 1986)
其實就尺度來說,當然比不上七零年代的處女作《橡皮頭》,或是後來九零年的《我心狂野》,論精緻也比不上《象人》,就現在來看我也不覺得當時大衛林區就已經成熟了,若要說《藍絲絨》有怎樣的重要性,可能是大衛林區將他的美學和好萊塢類型有了不錯的平衡,八零年代主流電影觀眾也開始意識與接受了這些另類的風格。論情節以現代眼光觀之當然不算什麼,但導演有意以類型後設手法把玩中產階級生活與暗黑暴力世界之間的人性衝突,其作者美學讓影片仍然有著獨特的氣味不顯過時。
片中的小鎮生活其年代說是發生在五零年代好像也行,男女主角有如好來塢文藝片的金童玉女,但兩人沒來由地被一椿謀殺案所吸引,意外地涉入了瘋狂了地下毒品暴力世界。角色和情節邏輯沒太多說服力,但電影硬生生地展現兩種不同電影世界的碰撞,如同現實與夢境的交錯,理智與慾望的拉扯。兩方有如一體的兩面,所以片頭平和的小鎮生活會突然被死亡所侵襲,在光鮮的草皮下,陰暗的蟲子正在土壤裏爬竄。
驅使男主角一探究竟的動力正是潛藏在他心中的慾望,他潛入女歌手的公寓,目睹她被性虐的過程,自此性慾成為動力,和女歌手展開某種身心互虐性愛關係。當然後來在暴力死亡邊緣他又重拾理智,好萊塢最後一刻逆轉讓惡有惡報一切歸於原本的秩序,如果從心理學的角度來說,也許最後主角和毒販惡棍的對決可以解讀成兩種自我的對決。但不管好萊塢式的結局,電影總在最後一幕提醒了再次翻轉的可能,藍絲絨是一首歌也是一個視覺的意象,人性幽微就藏在形式表像的背後。
《我心狂野》(Wild at Heart – 1990)
大衛林區可以拍相對精緻的好萊塢作品,但這部片顯然在其中又調整的更粗糙、怪異和B級風味,大量暴力和性愛,以及荒謬詭異的情節,講的卻是男女主角狂放的浪漫情愛。對性的偏執與恐懼是在前作就不斷出現的母題。在瘋狂的世界和人心之中,能救贖一切的唯有愛和貓王的歌曲,最後結尾Love Me Tender的真愛告白或許也是一個時代的印記。
這是尼古拉斯凱吉還是獨立電影當家小生的時代,只是過了這麼多年再回頭來看當年他的表演,深深覺得一個人的形像破滅後就再也回不去了,即使在大衛林區的片子裏他還是顯得這麼蠢。但這也許這就是導演想要的誇張五零年代的風格。
《穆荷蘭大道》(Mulholland Drive – 2001)
多年前看本片時並沒有看到故事的結尾,不確定當時是否是看到未完成的版本,這次重新完整看《穆荷蘭大道》可說是豁然開朗。
(以下有關鍵情節透露)
《穆荷蘭大道》原本是為電視拍攝的作品,在影片的前半段明顯有著電視劇的風格,多線而開放的敘事等待著未來的發展與聚合,鏡頭和打光也頗照顧電視觀眾。不過重新架構為電影作品時,這一切片段的情節都有了不同的意義。主要是前段所有開放的斷裂的情節都是從夢境走向現實的過程,一切元素在回到另一層現實後全都用更具邏輯的方式重新解釋了一遍,但觀者總還是可以用第三層屬於自己的角度來詮釋。若現實是愛人之間的愛恨情殺,夢境就是對愛與慾望的重現,以及對好萊塢和電影這神秘體的黑暗狂想。慾望-夢境-電影彼此之間以死亡連結,正是大衛林區的特色所在。
在夢境的最後面兩位女主角深夜來到一處劇場,台上主持人不斷強調台上聲音演出都是預錄好的,眼睛所見和耳朵所聽看似同時發生,但一切都已過去。就好像這夢境只是現實和心靈的投射,也好像電影就是現實和創作者心靈的投射。以前不知在哪讀過有人說電影是一種死亡的藝術形式,眼睛所看到的都是記錄在膠捲上早己逝去的事物。這部片也是以某種後設形式為主人公打開了死亡之鑰。
兩位女主角做為好萊塢追逐星夢的演員,她們的外表多少反應了好萊塢女明星的形象和性吸引力,不管她們是慾望的客體、載體、主體還是什麼體,在夢境中大衛林區把好萊塢光鮮的外表劃開,裏面是無以言說神秘黑暗。片中有一段某人說要確認他惡夢中看到的恐怖臉孔是否真的存在於真實之中,雖然看似幻覺,到在大衛林區的眼光中那黑暗是以不同的形式甚至意義存在於多層現實之中的,這就看觀者要如何去詮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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