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警戒》The Thin Red Line (1998)
導演:Terrence Malick
七零年代的傳奇導演泰倫斯馬立克,在潛沉二十年後完成這部名留影史的反戰電影經典,影片描述二次大戰大平洋戰線的瓜達康納爾島戰役,充滿寫實壯闊的大自然凝視,驚心動魄的戰場廝殺和角色的心靈思索,各式對立意像疊合成多重二元論證的詩意空間,將戰爭煉獄昇華成對信仰與人類文明的追問與超越。
如果近年有看過導演泰倫斯馬立克的幾部作品如《永生樹》《愛,穹蒼》《聖杯騎士》,應當對片中充滿了角色內心囈語旁白與意識流鏡頭流動下的精美攝影感到印象深刻,甚至是厭煩。沒錯,這一切其實從《紅色警戒》就開始了,二十年前上映時我看過不只一次大銀幕,那時對這位導演和其風格都很陌生,一切都很新鮮卻也讓人困惑。二十年後有機會為本片修復版上映寫影展特刊介紹,重新再觀賞前(試看片,非影展放映)其實不確定我會有什感想,但令人欣慰的是,二十年前的美好感觸仍然完好無恙,甚至更清楚了些。
故事描述二次大戰大平洋戰線的瓜達康納爾島戰役,電影起始於逃兵威特在大自然離島中和原始部落住民間的相處,一片悠閒自得,卻在軍艦駛來後氣氛丕變,下一幕就是士官長在封閉的室內對威特進行「質問」,這裏很清楚地帶出了橫貫全片的角色關係,士官長和逃兵非但不是衝突與敵對關係,反而互相尊敬與理解,兩人之間最大的分野在於此處的一段台詞:
士官長:「在這個世界,一個人根本微不足道,而這就是唯一的世界。」
威特:「你錯了,長官,我見過另一個的世界,有時候我覺得那只是我的想像。」
可以說兩人爭論的「世界」,一個是指戰爭血肉模糊的現實,另一個是遠離文明紛擾的世外之境,但換個角度來說,另一個世界是否也是處於人類心靈的幻境?你是要痛苦的活在現實之中,還是尋找看待世界的不同眼光,這不斷來回的現實與心靈的二元結構,可以放入各種不同的對立思維價值,成為片名「細紅線」所指出的意像,人心如何不斷掙扎來回在文明與野蠻、生與死之間的界線。
接下來長達三個小時的片長除了聚焦在這兩人之間外,則是導演日後不斷重訪的群戲架構,電影不斷進出各個角色的內心,再拉回到他們處在的現實,並不斷地帶出各人在生死關頭所要面臨的抉擇或是無法選擇。電影仍然有一個大略的敘事線在走,關於C連兄弟如何攻上瓜達康納爾島山頭的歷程,其中各種命令階層間的衝突,到單一士兵該往前衝還是留在原地的猶豫,以及戰場上的驚心動魄與血肉模糊(當然史匹柏同年的 《搶救雷恩大兵》的血腥程度超過本片許多,讓本片顯得異常乾淨)。
電影以各式「天問」式的內心獨白不斷將角色抽離戰場的現實,比如不斷思念妻子的士兵如何在內心創造出幸福的幻境(甚至到了有點令人厭煩的地步),或是其他人不斷追問道德、青春、信仰等身在地獄如何回望天堂的大哉問與自我質疑批判。而具現到現實中的種種「英雄敘事」則是在滿天砲火中是否勇於身先士卒,或是對抗高層不合理的命令。每個角色的命運都回歸到當下存在的選擇與機運,兄弟同袍的情誼超越了「我們為何而戰」的戰爭大敘事(這也是本片和《搶救雷恩大兵》的最大分野)。
而鏡頭中不斷對大自然、野生動物和原住民的凝視自成另一組和白人角色對照的元素,不時將眼光拉離戰場,讓戰爭本身從西方文明視角的脈絡抽離,成為對人類文明本身的凝視。逃兵威特在重回戰場後不斷以他超越的視角見證戰場上的各式瘋狂與死亡,成為這軍隊眾生相中的作者代理人,所謂人類僅存「生命光輝」的代表,最終他安然地面對自己的將死的一刻,讓本片看似尾大不掉的終幕仍然有著動人的力道。
泰倫斯馬力克以哲學思索切入戰爭類型,讓這部片幾乎成為一部在視野上達到極致的戰爭電影,至少電影內容創造出類似的錯覺。眾多好萊塢明星的爭相演出,最終在長時間後製的大量剪接下刪除了許多角色的戲份,比如喬治克隆尼只剩下短短的幾個鏡頭,而安卓布洛迪在日後的訪談中還透露他原本以為他演的是主角,誰知道看到電影成品後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由此可見導演在創作本片時試圖創造出巨大的「冰山」,雖然最終版本是否成功統合了巨量的素材還有待商確,至少野心是令人敬佩的。
一個批評是片中對日軍的呈現太過粗糙與符號化(當然還有不時穿插的島嶼原住民),對比於一票俊美的白人明星演員幾乎是政治不正確到某種程度,但我想這大概是創作者難以跨過的文化界線,也不排除大陣仗明星與好萊塢資金下種種執行上的妥協與力有未逮,這部份相對於《搶救雷恩大兵》在敘事設定和技術執行上的精確可說是輸了一截,但電影也就只能是它當下拍出來的樣子。
《見證》Come and See (1985)
導演:Elem Klimov
二戰德軍肆虐白俄羅斯,一名農村男孩挺身加入反抗游擊隊,但一幕幕駭人的戰場暴行讓他逐漸瀕臨崩潰,純真童顏更一夕蒼老,原來,活著比死亡更接近地獄。大量迫近特寫、流動運鏡,在冷冽空靈地景上,重現人類的集體瘋狂與魔性。被譽為影史最偉大戰爭電影之一。
因為買到了較後面的位子,加上影片的畫面比例是1.33:1,中山堂放映的《見證》畫面顯得很小。中山堂做為電影放映場所不斷受到影迷的抱怨,這幾年好像又把投影畫面給縮小了,猜測大概是為了改善座位高低差不足觀眾容易被擋住視野的問題,這樣一來也減弱了大銀幕放映的包圍感和氣勢,對《見證》這樣的片子確實影響了放映的效果。
看片前聽說這是氣氛很恐怖的一部戰爭片,大概期待有了誤差,加上觀影效果的問題,實際看下來並沒有感受到很強的情緒張力。也許一部份的原因是經過三十年來屠殺戰爭片的洗禮,這部片某種程度失去了原有的震撼,或許是做為觀眾我已經太過熟練。聽說史匹柏在拍《辛德勒的名單》和《搶救雷恩大兵》時曾經放映過本片給工作人員看,可見其影響力。確實後段德軍屠村段落的調度是很有效果的,影片收尾的跟拍長鏡頭也很有韻味。
但我想對我來說另一個感受不深的原因,在於故事發生的幾天時間,影片的少年主角在表演和外表上的徹底轉變(影片按情節時序拍攝,數個月的時間真的把演員的身心折磨到都長出了白髮),某種程度剝除了情節的寫實節奏和角色的內在刻劃,高度壓縮的敘事不斷把各個事件丟到角色的身上,加上大量正拍人物表情的特異鏡頭,和詭奇的聲音設計,創造出一種超現實的感官情緒。也許這正是處在戰爭瘋狂的當下人所感知的樣貌,但我想到比如《神鬼獵人》那種長鏡頭逼近人物的調度,其實是頗類似的邏輯,用高漲的情緒和視覺奇觀包圍觀眾,問題是這兩部片並沒有解除我的武裝讓我投入角色的情境,反而一直保持著疏離感。
最後一大段用紀錄影像拼貼而成的時間倒流蒙太奇,是很有力量的收尾,但也彰顯了全片高度風格化下作者的激情,而此激情是否足以為納粹德國的集體瘋狂做出有意義的結論?這戰爭地獄和仇恨是否只能追溯自初生的希特勒?這大概不是一部打算做政治思考的電影,但男孩最後開槍不開槍的選擇卻也給出了迴旋的空間,透露了導演的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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