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後記

2019年2月觀影短評


《窒息》Suspiria (2018)
導演:Luca Guadagnino

沒看過原版,也就不比較新舊版了。

從來不是血腥恐怖片迷,幸好《窒息》的血肉橫飛並不只是為了驚嚇觀眾,故事看似是美國來到柏林的天真女孩,進入舞團追求夢想卻誤入女巫巢穴成為血腥祭品的恐怖情節,但很快觀眾就發現這女孩並不天真,電影緩慢營造最後血祭高潮之前的山雨欲來,卻佈滿了權力者與「受害者」之間相互拉址的情欲張力。一方面舞團受害女孩們的年輕身體被女巫渴望甚至據為己有,同時失格者的身體被扭曲變形開腸剖肚,另一方面女主角舞動的身體姿態又像是利刃,被女巫之力所挪用,卻也不禁被其力量所迷惑。

膠片拍攝的畫面營造出七零年代陰沉的歷史質感,舞團建築空間的表與裏構成的迷宮,是導演上演象徵性血腥劇場的舞台,與之平行的是劇院外變動的時代,一位年老的心理醫生追查失蹤女孩的下落,但他自己卻無法忘懷二戰時期失蹤的猶太妻子。在舞團內陰氣森森的腥風血雨與權力清算鬥爭,意有所指地和納粹罪行甚至是其後的政治演變有所掛勾,Tilda Swinton既演出舞團/女巫的領導人物,也變裝飾演身為男性的心理醫生,讓內外兩線的映照關係顯得更迷離難解,也去除掉電影唯一可能的男性視角。最終嘆息女神用血清洗了一切,生不如死的受害者求得死亡的解脫,滿懷罪疚感的存活者求得了遺忘,但二十世紀的夢魘似乎仍未結束。

其實沒法真的理解編導在故事中埋下的種種線索,無從判斷是真的有效還是淪為裝模作樣,沉緩的步調與低調節制的風格可能被視為陳悶與拖泥帶水,隱喻象徵先行的疏離走法多少澸低了恐怖張力,曖昧不清的結局大概更讓人摸不著頭緒,但導演Luca Guadagnino這次回到《以你的名字呼喚我》之前其他作品的怪奇風格,以經典恐怖文本大玩時代心理側寫,就氣氛而言也是令人難忘。(2019/2/8)


《真寵》The Favourite (2018)
導演:Yorgos Lanthimos

希臘導演尤格藍西莫首度挑戰較為主流的大製作,三位演技派女明星演出的英國宮鬥劇,雖然原始劇本依照導演的意思大幅改寫,簡化了故事原本複雜的歷史政治背景,但仍然保留相對清晰的情節架構與人物動機,讓演員的表演有更多的呼吸空間。情節的權鬥計謀可能和中國宮鬥劇相比顯得太直接到甚至有點可愛,但落魄貴族之女進宮幫傭的宮鬥起手式,卻在情節推展下讓三位角色的主從善惡不斷變化,這又比一般宮鬥劇常堅守的善惡忠奸大異其趣。

相較於導演過去作品以近乎「非人」的方式來處理疏離化的角色,《真寵》人物間的情感糾葛無疑顯得更為可親,或許是不少人認為本片是導演最成功的作品的原因。但過去的「非人」角色處理其實著眼在人性推到邊界的曖昧,這裏的爾虞我詐倒還是讓人物動機太過清楚了一點,應是影片往主流化靠攏的必然,但不可否認拍攝他人的劇本也為本片增添了導演過去作品缺少的趣味性。

情節和角色之外,導演仍然在視聽元素的設計下拉開了空間,放入了他滿滿的作者風格。十八世紀的英國宮庭正是另一種可供尤格藍西莫發揮的異質場景,精雕細琢的單色調服飾裝扮與佈景,呈現出細節過剩的華麗風貌,怪異的空間穿梭與社交繁文縟節,連同各式動物、身體、氣味的指涉,創造出略顯超現實的復古寫實幻覺。比如女王被戲稱為獾,或是兔子們象徵眾多的早夭孩子,還有獵鳥、騎馬到圍繞在場景的蟲鳴鳥叫,這是導演過往常將人動物化的手法,也一部份留在三位角色的表演方式上。

電影的寫實幻覺,如大量燭火營造出的自然光線,讓我想到庫柏力克的《亂世兒女》,更不用說《聖鹿之死》即有的追蹤視角與廣角魚眼鏡頭頗有《鬼店》之感,《真寵》大量涵蓋天花板的仰角視線等鏡頭運用創造出電影怪異的視覺風格,雖然一部份可能是電影以實景拍攝下的取景妥協。總之感覺這些略顯程式化的鏡頭選擇,創造風格之餘多少也干擾了影像敘事。《亂世兒女》在製作與光影細節的堅持來自庫柏力克遁入與重現古老時代的執迷,《真寵》的實景與自然光則比較像是現代化風格的裝飾,兩部片形式上相似但核心精神倒是看不出來有何關聯。(2019/2/8)


《天使怎麼了》El ángel / The Angel (2018)
導演:Luis Ortega

改編自七零年代的真人實事,電影發想到宣傳都聚焦在有著天使臉孔卻殺人無數的少年身上,探究純粹的惡是否有可能存在?我個人在觀賞時倒不覺得這提問是有效的切入點。電影開頭以主角的旁白點出他似乎想追求的是無視一切的「自由」,他闖入空曠的豪宅,在虛無的空間中隨著音樂舞蹈,觀眾看到他清純的嬰兒肥臉孔和奪目的金髮,他正享受著自我的美貌與青春,挑釁著社會加諸給他的規範。隨後的情節卻很明顯地加入了少年同性情慾的渴望與無法言說的感情挫折,他搶劫犯罪殺人的手段越張狂越自在,其實也代表他在情感上更加的不自由。

臉孔和身體形象成為影片的重心,少年似乎沉迷在自身女性裝扮的想像中,偷竊珠寶行時他禁不住塗起口紅戴上了首飾,想像自己是瑪麗蓮夢露。只是此等迷戀與慾望沒有出口,他暗戀的俊美同伴好友在電影後段打算金盆洗手成為電視明星,甚至接受同志藝術商人的性邀請以換取成名的機會。一場幻想中被遺棄的少年和好友在電視節目中共舞的段落,正把此等自戀慾望推到更失落的境地。

少年的殺人不眨眼,電影的詮釋或許是因為他對道德與生命的無法同理,他關心的只是對於美與慾望的恣意耽溺,讓影片充滿一種「塑膠感」的氣質。電影也順著主角對一切的無感,把所有暴力死亡場面處理的十分例落唐突,真實的血、汗與恐懼從來不曾沾染角色的情緒,也無從真正刺激觀眾的情緒。

當年阿根廷軍政府統治和父母在道德上的無能都可能是此等虛無的時代與家庭背景,但當故事後段少年執意要打開之前和死去好友一起偷竊時沒有打開的紅色保險箱,最終發現裏面空無一物;又或是最後少年逃到好友一家早己搬離的空屋中,他再度跳起了舞蹈,電影開場空洞的豪宅改換成充滿情感記憶的舊房屋,都暗示他所追求且即將失去的「自由」不過是種錯認與徒勞。(201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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