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8/11
《大地震動》La Terra Trema (1948)
導演:Luchino Visconti
大概先前讀了肥內在放映週報的那篇維斯康提,也真的覺得電影裏面的漁民充滿了另類的貴氣,這些大概是來自維斯康提的文學想像,世襲的勞動、苦難與愚昧也可以成為一種高貴的血統,最終提煉出一位天真的悲劇英雄,所有的破爛、粗礫、殘破都以電影的構圖和調度成為一種華美。
在電影進行到中段時男主角安東一家來到人生最高峰,象徵一位英雄翻轉並召喚眾人的希望,而其中暗示了這希望非常政治性與寓言性地演化自亙古以來一幅幅夜歸的漁船燈火,與漁夫們此起彼落的呼叫聲中,非常的犯規非常的動人。
後段的失敗與流離也在預料之中,漁村的群體顯露出固執如頑石的宿命意識,主角一家也像是被時代洗刷一般,一步步緩慢地陷入悲劇之中。這些漫長的拖磨雖然充滿力量但也逐漸變得冗長,一個可能的原因是導演似乎著迷在其中的悲劇過程,迷戀著受難英雄的每個姿態,最終失去了先前營近出的群體性與歷史感,二元對立也沒有展開成多元層次的辯論。
當然會想到先前看的《短角情事》,不過安妮華達自稱拍片當時沒看過新寫實主義的電影,她拍攝的法國漁村輕巧又開放,不若《大地震動》的厚重封閉,但兩部片各自有迷人之處。另外《大地震動》在《新天堂樂園》中被大量的引用的段落還歷歷在目,能在大銀幕觀賞本片也算是了結一椿影迷的心願。
2019/8/17
《洛可兄弟》(Rocco and His Brothers, 1960)當然是很好看,肥皂劇式的好看,大量的特寫有時覺得是不是受電視的影響?片中三兄弟是三種男性形像的極致,又牽扯到新舊時代和宗教家族的文化情感,《大地震動》對悲劇英雄的同情,在此轉變成三個不完美的兄弟成為自己的敵人,造就自己的命運,但背後仍然是時代和史詩,仍然是被時代追上或淘汰的喟嘆,題材上可以說是和小津安二郎《東京物語》的對應(雖然那時西方影壇還沒人關注小津安二郎)。導演這次的同性戀元素就擺放的更明顯了,一種對男性肉體與情感暴力的耽溺迷戀,隱喻著推動時代的動力與轉化。此外北野武拍Kids Return時應該有想到一點洛可兄弟?
2019/9/7
《下半場》(We Are Champions, 2019)感覺盡了全力,算是好看的電影,籃球賽的調度和技術都拍的滿好,片中青春演員的表演和魅力也都有出來,這些都是很重要讓人會覺得喜歡的地方,也看的出導演的力氣都放在這裏,但這和以前看過的《天黑》《逆光飛翔》都是同一路線,演員、聲音、影像、節奏都好,但故事很空。讓我有有種「花了這樣的力氣但卻有點搞不清重點」的感覺。
但首先我會先想到的是,是不是我已經被那些精巧的類型片訓練的太好,直接讓我會開始想這樣的故事該怎麼走,而《下半場》卻沒做到,可能編導演的思考方向本來就和我不一樣,甚至觀眾想看的東西也不是我想要的東西,那麼我這些挑剔到底有何意義?也許從產業的角度會是不同的觀點,可能會更著重要把故事說好說通順,讓人感動落淚什麼的,這我也沒意見,畢竟我和市場脫節實在很久了。
簡單一點來說,這故事的核心在於兄弟衝突,化成兩隊不同文化的籃球隊在場上較量的形式,牽涉兩種不同價值觀選擇,所以這個衝突的核心是什麼?情節和細節是否有圍繞在這個主題上?主配角有沒有以此為中心相互對應?衝突的推展到解決是否有其意義?是否能反應到觀眾生活的現實之中?
但目前印像中看到是放了很多感覺、情緒的設計,繞在這衝突的形式上,比如隊友間的對立到認同,爭冠的熱血和球隊將解散的命運,兄弟吵架到球場上的和解,等等等等,但很容易讓人覺得是散的缺乏統整,所以情緒堆疊了半天,好像山雨欲來但其實什麼事情都沒有。
有些是失誤,比如哥哥被禁賽的那場原本是兄弟的第一次交手,但觀眾到比賽要開始了才知道有這回事,劇情完全失準。但故事實在太多這種四處亂走的線,讓人覺得編導大概完全沒想清楚他們到底要說一個怎麼樣的故事。也許有人會說「青春」,但這到底是要拍青春的鮮肉和美色,還是要拍青春對抗世界的血氣方剛?
也許對《下半場》來說去思考角色、結構背後的意義可能是太困難太費力氣的事,比如兄弟倆的經濟困境背後的階級問題,HBL聯賽和國內體育文化的描寫等等,可能大家也不想真的去看到這些現實,說太多反而會造成電影的其他問題。但對我來說,電影的可貴在於企圖去說一個有價值的故事,即使力不從心也無妨。其實可以回去看看《KANO》,甚至是《海角七號》(雖然很多人覺得很爛?),但編導的創作意識是非常清楚的。
2019/9/14
《第十三個人》Un Homme de trop (1967)
看劇情簡介以為會有懸疑逆轉的諜對諜,但其實是某種鬆散的戰爭道德通俗劇,你要如何在戰爭對抗的結構中維持你身為人的本色與良知?第十三個人其實正是道德抉擇的難題,他是無辜者、阻礙者還是背叛者?甚至不願在戰爭兩方選擇的人都被迫逼到難以存活的險境。
特寫和全景攝影的交錯調度、人物眾生相,不斷出現的梯子意像。情節不斷推進,一個任務接著一個任務略顯流水帳,但也將這群遊擊隊承受的壓迫與生命力盡顯無餘,一再被推遲的決定看似影響生死的命運樞紐,但到最後其實也無關全局,每個人的選擇都只對自己有意義,生死則是交給機遇。
2019/9/15
《夜鶯的哭聲》The Nightingale (2018)
去年威尼斯影展特別獎得主,最近也在北美上映似乎有一點話題,剛才才知道這位導演Jennifer Kent 的前作是好像頗有名氣的恐怖片《鬼敲門》(The Babadook, 2014)。
這部在影像上採用了近年不少古裝藝術片使用的1.37:1學 院比例,但一時說不上有什麼特別效果,反而其剪接和構圖方法感覺頗接近標準公式,少了如《貴族動物》《走出安樂鄉》甚至是《刺客聶隱娘》那種如畫幅一般的畫面美感,其充斥大特寫的侷限的視野也沒有《索爾之子》的心理意義。片中大量荒野、森林、黑夜本該是攝影可大作文章之處,但不知是拷貝畫質不佳還是影片本來就這樣,也沒有Andrea Arnold那些4:3電影的手持影像能量,其他如殖民歷史的黑暗之心,或是和原住民異文化的衝突,都沒有在空間上創造出任何隱喻空間,尤其才看過《巴蘭吉加:咆嘯的荒野》玩過類似的畫面比例。加上導演不知道是不是之前拍恐怖片的手法,沒事讓女主角做惡夢見到死者出來嚇人拖時間,超過兩小時的片長故事之直線與內容稀薄其實頗讓人不耐。
但說實在這不是部難看的電影,故事平鋪直述地跟著女主角經歷這一遭折磿與復仇之旅,從女性復仇的套路最終讓渡給原住民的被殖民屠殺悲劇,女主角夜鶯般的歌聲和男主角的黑鳥吟唱的對應雖設計明顯但仍有動人力量。和前幾年在影展看過的《甜蜜國度》一樣都是澳洲導演對殖民歷史的省思,也都有電影和故事說得太簡單的問題,但有時候會覺得如此刁鑽地去挑剔這些電影是否真有其意義?至少本片還是拍出了基本的風格與水準,誠意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