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刊登於TheAffairs週刊編集2020年10月號,因編集者新聞網站暫緩更新,文章暫時先轉貼於此。)
克里斯多夫諾蘭(Christopher Nolan)新作《天能》以仿007的間諜類型為包裝,透過「時間逆行」的科幻影像奇觀,打造出燒腦的時空敘事,讓主角拯救世界於末日。然而做為拯救全球影院的指標,看來仍然難敵疫情的影響。諾蘭一貫透過組裝類型和迷因元素,以包裹個人敘事美學的策略依舊,然而難懂的情節邏輯與冷硬風格引發的兩極評價,也是諾蘭作品的標準反應。筆者無意細談《天能》的優劣,謹以個人觀點漫談和幾部影史名作的對照,以提供不同的參考角度。
《迴轉時光機》《迴轉時光機》(Primer, 2004)是美國鬼才導演薛恩卡魯斯(Shane Carruth)一鳴驚人的低成本科幻奇片,片中兩位工程師主角意外在車庫製造出往回時間旅行的機器,1:1的時間迴轉(在機器裏待N小時才能倒回N小時),和《天能》的1:1時間逆行的概念十分相似,為穿越增加了複雜的規則。相較於《天能》的「會發生的還是會發生」,角色只能走完未知的宿命或稱「現實」,《迴轉時光機》的過去可以被改變,從而發展出燒腦程度其實不遑多讓的時間迴路與分支。
卡魯斯刻意讓兩位主人公全片穿著襯衫領帶,來回在車庫、住家、辦公室、倉庫等生硬的當代生活空間,台詞充塞難解的技術與商業名詞,輔以不明視角的呢喃旁白,讓工業技術場景與影像符號構成的異質世界,和現代人疏離異化的存在危機相互疊合。這和諾蘭刻意打造的國際間諜傭兵世界中,充斥軍事與物理名詞的冷硬現實遙相呼應。《天能》逆行事物的機器「旋轉門」在寫實的視覺風格下,和卡魯斯簡陋工業風的迴轉機器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堤》法國新浪潮多媒體藝術家克里斯馬克(Chris Marker)所拍攝的短片《堤》(La Jetée, 1962),是被一再傳訟的時間旅行經典。主角從第三次世界大戰後的廢墟穿越回戰前的巴黎,愛上兒時記憶中的女人,卻也發現自己在童年時就目睹了兩人的結局。記憶與時間形成宿命迴圈的概念,曾被導演泰瑞吉連(Terry Gilliam)改編成好萊塢版本的《未來總動員》(1995)。在《天能》中段往回逆行的主角遭遇過去的自己,解開之前不明敵人的身份,而女主角提起記憶中見過一位從船上跳水的女人身影,結尾前才發現那其實就是她自己,這是諾蘭對《堤》的致意。
兩部片同樣有人類與未來人的奇異關係,《堤》的主角穿越到數百年後,請求未來人挽救戰後的人類,《天能》卻是未來末日前的人類分裂成兩派,一派打算毀滅過去,另一派則極力阻止。兩部片都是發想於當時代的文明末日恐懼,克里斯馬克講述了一個遁入回憶與情感的悲劇,諾蘭卻讓主角避開私人情感動機,全心奉獻自己給更遠大的希望。
然而《堤》最大的特色是全片以充滿詩意的黑白靜態畫面和畫外旁白所構成,辯證思索平面攝影與移動影像,和時間、夢境、記憶的關係,每次穿越都像是一場催眠。某一瞬間女人靜止的臉孔開始活動,是全片最令人驚異與動容的時刻。要說《天能》在影像上的想像,或許「倒轉的影像」這個源自電影初期的技巧,連結到錄像時代的影像經驗,也是諾蘭把玩主流電影與當代時間感知的實驗。
《去年在馬倫巴》
曾和克里斯馬克合作過的亞倫雷奈(Alain Resnais),前一年的經典《去年在馬倫巴》(1961)同樣是關於電影、記憶、夢境與時間,充滿片段的意識流影像敘事,缺乏明確可辨的情節,和《天能》的關聯看似勉強,但諾蘭的創作一直是關注形式多於內容,故事和角色是安置於結構上的概念物件,缺乏具體的政治與文化指涉,這是導演的特色,也是尋求情感共鳴的觀眾不滿足之處。
《去年在馬倫巴》全片以男人對去年曾有一段情的女人的索求追問,構成意念不斷加強的迴旋結構。《天能》的主角也是沒有姓名、身份與動機的角色,透過時間迴旋的科幻結構逐漸形塑出他的行動和目標;在諾蘭的概念中,主角和天能組織代表了人類生存的意念,女主角代表他們守護的生活本身,從旁協助並犧牲自我的配角尼爾則是讓主角從一無所知到尋得信念的未來自我。時間的前進與逆行像是文明內在張力的隱喻,時間迴圈是諾蘭期待的永動驅力。
另外也不妨將《天能》當做和《去年在馬倫巴》一樣是部關於偷情的電影,黑人龐德換上高級西裝企圖接近反派老大的怨婦,一切以阻止世界末日為名,時間扭結中蔓生的腦內幻想,這也是進入諾蘭電影的一種方式。
(2020/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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