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鈦》Titiane (2021)
導演：Julia Ducournau
（本文有劇透）
坎城金棕櫚得主，我沒看過導演成名作 Raw (2016)，可能抓不太住創作者的偏好與思路。新作某種角度來看倒說的很直白，因童年車禍意外頭部被鑲入鈦金屬的女主角，金屬與汽車的意像做為她異於常人的性慾符號，是一種不見容於所有人的政治身份。奇幻的人車性愛、類型化的連續暴力殺人和肉體金屬化的Body Horror，都是一種挑釁與反叛，做為「既使如此我還是需要愛」的先驗人性宣示。
人車性愛這種像是來自車展女郎的概念，一種排除男性窺視，被慾望客體的女體、車體成為互相慾望的主體。有別於大衛柯能堡《超速性追緝》中汽車機體的社會與死亡隱喻，肉體經由死亡達成的性高潮，反觀《鈦》不知道是不是更接近皮克斯《汽車總動員》的擬人化狂想？
她的第一位受害者（雖然電影開始之前她應該也下手殺過人）是強吻她的毒男粉絲，像是對父權男性的反叛，但之後擴及到和她進行女同性愛的對像，到荒謬搞笑般地被迫在多元性愛派對中屠殺其他無辜的旁觀者，包括身形過重的黑人，幾乎是殺遍各種政治身份的「再多元也容不下我」的性挫敗與嘲諷。
電影後段的逃亡她被迫進行身體的破壞與改造，偽裝成一位失蹤十年的小男孩長成的青年，卻意外進入充滿男性陽剛崇拜團體的消防隊，隊長經由健身和注射毒品維持壯碩肉體，內心其實是為了逃避十年前失去兒子的痛苦。女主角進入充滿敵意的環境後並沒有展開另一個殺戮戰場，反而因消防隊長瘋狂承諾的父愛中發現了被愛的可能，「超過界線的愛」的互相辨識，一種「愛發生在最不可能之處」的情境。
從身體不斷流出的黑色機油，到撕裂肉體的金屬，女主角的懷孕到最後的分娩儀式，看似在鋪陳這對偽父子最後可能真相大白後的衝突，實則在見證愛能接受克服一切的獻祭。主角最後因成為母親而死亡，仿彿在訴說無論與他人的衝撞如何地尖銳暴力，身體扭曲的如何不成人形，她仍然只是一個普通人。就好像以陽剛肉體來武裝自己逃避死亡的男人，也仍然是渴望愛人的「人」。
電影做為性別、身體政治的論戰場域，《鈦》的出現以及得到坎城大獎事後看來理所當然，它如此激烈反叛，卻也足夠保守安全，它呼喊著「既使如此我也是人」，卻對何謂人沒有太深入的想像。它激起你分析的慾望，感官驚駭後卻不留多少情感。它操作著符號、身份、政治概念，做出宣示卻沒有說出任何故事。我想著這部片為何如此，最後也只能問誰說電影不能如此？
（2022/1/16貼於臉書）
《聖慾》Benedetta (2021)
導演：Paul Verhoeven
原本看完《聖慾》並沒有太多感想，主要是題材關於天主教神學的辯證，雖然是以一種類型遊戲般的方式處理，但我對類似的宗教題材並沒有太多興趣。直到後來看了《鈦》之後，覺得兩片有相似之處，或可從這點來展開。兩片都是以符號和概念來操作的電影，而沒有真正的人物和故事，尤其《鈦》裡面也有簡短的上帝-耶穌的類比。但保羅范赫文可能更有趣的地方就他的敘事操作是好玩的，他用類型的愉悅和挑逗來刺激觀眾的情緒，相比之下《鈦》的類型操作就顯得較簡單直接，是走不同美學的感官刺激來試圖做出類似的效果，也造成兩片觀眾接受度的差異。《鈦》的暴力破格與精緻，《聖慾》則是粗鄙曲折與狂放。
選用電視主持/愛情喜劇出身的演員Virginie Efira來做為本片混合神蹟、性慾、權力慾與信仰的複雜角色Benedetta，她的豐滿的身體形像放在古裝宗教劇中的受難者上已有破格的諷刺感，故事中Daphne Patakia飾演的貧女後來成為她的情人，這角色在出場沒多久的對話戲中就在銀幕前上大號給觀眾「聽」，更有一種我才不管這是什麼電影類型的惡趣味。所以Benedetta夢見耶穌直接變成羅曼史春夢，到把聖像變成假陽具，兩人關在房內的赤祼性愛的色情片傾向，一種宗教和屎尿高潮並陳的范赫文式揶揄。
Benedetta的性探索與實踐和她信仰的曖昧疊合，她的狂熱與神蹟是否為真成為電影中近乎麥高芬的存在。在虛實真假不斷翻轉的情節中，此等表裡的分裂統合從中心角色不斷擴散到整個宗教世界，Benedetta的破格一再刺破挑戰教會組織和信眾的虛偽與真心，主要以Charlotte Rampling飾演的修女長為主要對手，和後段主教Lambert Wilson的登場來到高峰（這些交鋒，讓我想起去年才看過希維特氣質很不同的《修女傳》）。但即使是主角她那反叛、世俗又自由的情人，也在最後兩人趁暴亂逃出修女院後被澆了冷水，Benedetta的權力算計和性慾並不只來自於她的世俗人性，更是交纏在她的信仰之中，她必需是最信上帝之人，神蹟也必然會真實發生的（教區最終在歷史上躲過的瘟疫的肆瘧）。
這種一再翻轉的認知（有點類似《間諜之妻》到最後仍然要繼續製造幻覺的設計），某種程度也在敘事上讓觀眾失去了關注的重心，范赫文更關心類型的操作如何與題旨本身互動，一再解構電影裡17世紀末的宗教社會結構，甚至讓整部電影顯得輕浮與充滿黑色幽默，一定程度反身性地抵消了關於女性和同性情慾的受難敘事與美感，這在《鈦》之中則是被張狂地保留了下來，或許也是這兩部片引起的迴響相差很多的原因之一。但坎城選了《鈦》，電影筆記選了《聖慾》，是突顯了兩者評論傾向的不同或其實是殊途同歸？
（2022/1/19貼於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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